小阿英野蛮生长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唯不争,故无尤。

红豆

回到公寓,看护的阿姨戴着围裙在厨房里收拾灶台,洗碗池里堆着用过的碗筷和他走的时候放在饭厅餐桌上的保温盒。

看到钱三一进屋,阿姨用围裙擦了擦手从厨房走出来,看着紧闭的卧室门说:“十一点的时候醒了一次,出来说有点饿想吃东西,我把你买来的粥热了热,吃了大半碗,刚才又进去睡了。”

“谢谢阿姨,我进去看看。”他把在楼下超市顺道买的晚饭菜递过去:“麻烦您把东西放在冰箱里,晚饭我自己来做,您收拾好了可以先走。”

阿姨接过袋子问:“那我明天还要来吗?”

“您暂时先别答应其他家,晚一点等她醒了我给您打电话,就算不用来明天的工钱我也给您照算。”

“好,那我把厨房收拾干净就先走了。”

钱三一走到卧室门口想起什么回头叫住阿姨,说:“门口的鞋柜上放了水果,那是给您买的,您走的时候记得顺手带上。”

“不用这么客气,我也是拿工钱做事的。”做她们这行最怕雇主给的小恩小惠,这些看似善心舍予的恩情会给雇主高高在上的心态,从而把她们的工钱大打折扣。

“买菜的时候顺便买的,您不需要有心理压力,安心拿着就好,今天麻烦您了。对了,还有今天的工钱,一起放在里面的,您看一眼,看金额对不对。”他说完就推门进了房间,直到阿姨走也没出来。

阿姨拎着垃圾袋离开走到玄关,鞋架上果然有一袋水果,袋子里面还一个白色信封,里面放着今天的工钱,一分不少。她拿着钱看了眼虚掩的卧室门,里面拉着窗帘,镶嵌在墙上的台灯拉开一盏,微弱的光影从门缝里溢出来,钱三一搬了把椅子穿着白色家居服坐在床边低头看iPad,偶尔抬头看眼睡觉的人,搁在床头柜的手机里放着有助于睡眠的安神曲。

她是专业做家政和看护的,遇到过很多客户,见多了无理取闹和斤斤计较的客户,但是这么年轻且彬彬有礼的雇主,她还是第一次遇到,一时间反而有些不适应,她不禁为自己刚才小人之心的揣测感到羞愧。

想起里面那个很漂亮但安静得过分的女孩,她不由多伸头看了几眼,两个人看起来都还是学生的样子,是恋人吗?还有她身上的伤,她自己说了不是这个男孩子打的,而且这个男生看起来不像是会打人的人,她想还是找个时间再问问。

傍晚夜色降临,钱三一把iPad充上电退出房间去做晚饭,在操作台下面的米桶里舀了两碗米淘干净插电煮上,然后把放在冰箱里冷冻室里的半只鸡拿出来丢进水里解冻,将已经发好水的干香菇捞进沥水篮里控干水分,白萝卜切成小块,干人参、枸杞、红枣、葱段、姜片,该准备的配菜一律准备齐全,等鸡肉解冻后把鸡肉连同所有食材都放进高压锅里上锅蒸二十分钟。

很快就有香浓的鸡汤味飘出来,勾人食欲的香气在房间里肆无忌惮的弥漫开来。

邓小琪不知道什么时候醒的,她安静站在厨房门口看着钱三一有条不紊忙碌的背影鼻尖微酸,眼睛里也有酸涩的胀痛感,炙烫的泪骤然坠下,不轻不重打在她手背上,烫得她心脏细疼,她被眼泪灼伤的痛蓦然打醒,悄悄别过身抹去脸上残留的泪痕。

钱三一从壁柜里拿出碗筷转身就看见邓小琪站在门口,脸色还是有些苍白,看不到血色,钱三一放下碗筷抬手掌心贴在她额头上,体温依然有点冰凉,他不由皱紧眉头:“睡了这么久怎么还是这么凉?”

邓小琪反应迟钝,钱三一的掌心贴上来的时候她只感觉到额心贴上了一股温热的暖意,等反应过来,她看到两人的距离只有近在咫尺,她毫无血色的脸缩小成一粒微不可察的斑点倒映在钱三一漆黑的瞳孔里,邓小琪怔怔地看着他清明漆黑的眼眸,像被卷入了某个乱流时空一样傻傻愣住,不晓得动弹,这一刹那,他的眼睛里只装了她一个人。

高压锅里的汤咕嘟咕嘟冒着泡,她在某一瞬间从时空乱流里恢复神智,手掌轻轻握成拳指尖微微收拢,脚下向后退开一步拉开这种对他们两个来说已经是过分亲密的身体接触距离。

钱三一装作没有看到她小心翼翼的举动:“你先去坐着,我煮了鸡汤,等一下多喝点,暖暖胃,你体温有点低。”

“那你把碗和筷子给我,我先拿出去。”

“好。”

人参鸡汤、红烧鲫鱼、清炒土豆丝。

鸡汤很浓,鸡肉又烂又香,还有小人参和红枣。钱三一舀了半碗给她:“汤里盐放得有点少,味道可能有点淡,你睡了一天,不适合吃味道太重的食物。”

邓小琪接过去拿着勺子舀了一口喂进嘴里,默默点头,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说,钱三一时不时往她碗里夹块鱼肉,可能是饿得太久,也可能是饭菜可口,她破天荒的吃了两碗饭。

吃完饭钱三一把碗筷收去厨房洗了,邓小琪在阳台拿来拖把将饭厅拖得干干净净。

弄完后续工作,两人坐在沙发上看电影,客厅安装了投影仪,听说是上一个租客安的,搬家嫌费事没带走。

看的是很老的一部电影《盲山》,讲的是一名女大学生被拐卖到穷山僻壤的故事。

整部电影从头到尾都运用了灰暗光线来烘托沉重的气氛,幕布上的暗光反衬在他们脸上,好像罩上了一层厚重的压抑情绪。

邓小琪目不转睛看着电影里无辜的白雪梅举起菜刀砍到自己“丈夫”身上的那一刻她终于能离开了,虽然不知道最后的结局是什么,但能确定的是白雪梅没有得到“解脱”,从被拐卖到深山的那一刻起,她的人生就注定了是悲剧结尾,因为种种原因,作为受害者的她没有得到应有的救赎,她剩下来的漫长岁月将会与黑暗为伍。虽然处境不同,但现下这一刻,白雪梅身上表现出来的那种看不到未来的绝望邓小琪真实贴切的感同身受。

电影终于结束了,钱三一侧头看着邓小琪陷入漫长的沉默,他最终还是没有强求她一定要有很大的勇气去抵抗所有的恶意。

看完电影,邓小琪起身回房间,钱三一去厨房倒了杯热水拿着药跟进去,督促她吃了药关了灯,然后坐在床边守着她睡着。

黑暗中,邓小琪睁着眼睛直勾勾凝视着钱三一的脸猝不及防地开口:“钱三一,你会不会一直在?”

或许是感受到她心里的恐惧和不安,钱三一伸出手试探着握住她冰凉的指尖,说:“会的。”

“谢谢。”

这份承诺与爱无关,只是在背井离乡的陌生城市,她被逼得无处可藏的时候迫切需要一个依靠,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份依靠来自相依为命的钱三一。眼里有雾气腾升,睫毛微微轻颤,泪珠就悄无声息的汹涌坠下,她拉着被子蒙上脑袋,把泪流满面的脸藏到他看不见的地方。

她想尝试着自己去抵抗那些流言蜚语的伤害,就算不成功也无所谓,有他在,她会有勇气。一周后,邓小琪新伤初愈低调返校,同行的只有蒋煜文帮忙找的律师。学校老师和相关当事人再次齐聚一堂就上次草草结束的校园恶意施暴行为进行二次会谈。

墙上的指针转到约定的时间时对方还没现身,邓小琪坐在会议桌左侧,脸上的表情风轻云淡,趁着对方还没来,学校领导轮番上阵苦口婆心劝她大度一点,毕竟是两年同窗之谊,学校的立场很直白:握手言和不予追究。邓小琪很耐心听着,但不为所动。

半个小时后对方姗姗来迟,前呼后拥的大场面让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看到还以为她才是整件事情的受害者。

过程略过不提,对方态度依然趾高气昂高高在上,表达歉意的方式是在把原来支票上抬头的数字从1改成3,外加一句不痛不痒的对不起,条件是签署和解协议,保证以后不再追究此事,毫无诚意,依然没有丝毫忏悔之心,厚脸皮程度超出了邓小琪认知范围。

邓小琪的态度和钱三一一样:绝不妥协。

她语气温和但态度坚定,要求校方给出明确的书面处理结果,否则她将提供相关验伤报告提起上诉,要求精神和身体受到伤害的赔偿,还有公开的书面道歉。

对方一听,不以为然嗤笑一声冷嘲热讽道:“说得好听,义正言辞的,不就是嫌钱少吗?贪得无厌的狗,逮住一口就使劲咬,塞牙缝的也是肉,多得一点是一点呗,传出去没准还能博得两分同情呢。”

对方律师闻言色变,悄悄拽了拽她衣角不赞同的皱眉,邓小琪像看猴戏一样看着半个小时前劝她大度善良的校领导,对方一脸尴尬的躲开她的视线,颇略失望的摇头。

邓小琪回道:“也可以不起诉,还可以不要学校的处理结果。不过你怎么伤害我的,我怎么还回去。”

对方怒气腾腾甩开律师的手,赫然起身指着邓小琪破口大骂:“给你脸了是吧,还得寸进尺,我什么身份?你什么身份?你知道我爸爸是谁吗?你打我,简直笑话。”

邓小琪看向学校领导:“您们听到了,这样的人值得我大度吗?”不想再在这件事情上浪费不必要的时间和这些人过多纠缠,她站起来微微垂着眼睑望着对方下达最后通牒:“如果明天下午三点之前学校给不出处理结果的话,我会委托律师正式提起上诉,连同蓄意包庇施暴方的学校一起。”她不会再软弱。

会议结束,律师回律所,邓小琪背着包慢慢走回宿舍。

半路上,钱三一发信息来问情况,她回电话过去,响了两声就接起来,电话那边空荡荡的很安静,只有钱三一一个人的声音在阒无一人的空间里晃晃悠悠地来回震荡:“怎么样?”

邓小琪放缓步伐,眼睛平视前面的路,完全无惧周围人窃窃私语的议论和充满探究的目光,回道:“学校老师打太极,企图让我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你同意了吗?”

“没有。最迟明天下午三点,要是处理结果不出来就上诉。”

电话那边传来钱三一带着轻松笑意的声音:“我知道你一定可以处理得很好。”

邓小琪嗯了一声说:“谢谢你。”

如果不是钱三一,她一个人肯定早就被逼得落荒而逃。

“没事。”

“还有蒋叔叔,替我谢谢他。”

“好。”

听说邓小琪回学校了,赵安沐很高兴,一路带风跑过来,邓小琪举着手机远远看到她对电话那头的钱三一笑着说道:“赵安沐来了,晚点再打给你。”

“好。”

她前一秒挂断电话赵安沐后一秒就以百米冲刺的姿态冲到她面前紧急刹车,一张嘴问题炮语连珠地蹦出来:“你没事吧?这几天你去哪了?大家都很担心你,打你电话也关机,我们差点都报警了。”

邓小琪把手机放回口袋里,若无其事的摇头,不厌其烦的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回答她:“没事,我手机摔坏了,这几天在朋友家休息。”

赵安沐拉着她手,视线凝聚在她左侧擦伤的脸颊上,脸色微变,语气不由缓了几分:“严重吗?”

邓小琪把手抽回来,指尖轻轻摸了摸结痂的伤口,说:“不严重,就是肋骨有轻微骨折,其他的都是些外伤,她们也不敢下死手。”

赵安沐将信将疑,将她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看确实不像很严重的样子才松了口气。

赵安沐知道她们今天会谈,问她:“她刁难你了吗?”

对方带头的人赵安沐认识但不是朋友关系,对方姓林,叫林景,两家人生意上有来往,在酒会接触过几次,因为认识时间长赵安沐比较了解她,以赵安沐对林景的了解,哪怕是她的错她也不会坦率承认,肯定会用父母的功勋和权力来颠倒是非黑白,把邓小琪逼得崩溃,所以邓小琪能全身而退她很是惊讶。

邓小琪风轻云淡的笑了笑,说:“怎么可能没刁难,还指着我鼻子破口大骂来着。”

赵安沐很是担忧:“我认识她挺长时间了,她从小就是这样,很小心眼,属于睚眦必报的那种,哪怕是她的错她也不会承认。小琪,要不然……”

“没有要不然。”邓小琪打断她的话,她明白赵安沐的担忧,但她不会因为恐惧往后退,也不会因为胆怯去妥协:“安沐,谢谢你为我担心,但我不会向她低头,被伤害不是我的错,我是受害者,她是加害者。”

如果因为对方有显赫的家世,受到伤害的一方就必须要忍气吞声咽下所有苦楚,卑躬屈膝去讨好伤害自己的人的话,这个世界就再也没有公平可言。

受害者无处申冤,加害者成了大爷?天下恒古至今就从来没有过这个道理。

邓小琪理解她的立场,赵林两家有些交情,自己和她又是朋友,这种状况下,无论她站在哪一边都会为难,所以邓小琪希望她什么都不要做,不要用赵家的面子去帮她化解这一劫,也不要一意孤行的站在她背后支持她,她好好做个普通学生就行,不必像成年人一样被迫权衡利弊选择站队立场。所以置身事外也好,袖手旁观也好,她都不会怪她,毕竟她还只是个刚成年的孩子,有好多事她也无能为力。

“小琪……”

邓小琪抬手按在她肩上,深深地望进她的眼睛,平和的情绪层层叠叠的荡漾开来:“安沐,我知道你的心意,所以你什么都不用做,我们依然是朋友,你不需要自责。”

“可是……”赵安沐低沉地垂着脑袋,束手待毙的无力情绪像带刺的荆条般紧紧捆绑着她,使得她无力挣扎:“可是,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她对邓小琪剖心掏肺的好,邓小琪做不出一点回应,赵安沐视她为最好的朋友,但是她在邓小琪那里只是朋友之一,不是唯一,所以赵安沐对她的好,邓小琪一直觉得受之有愧,她缓缓吸了口气又慢慢吐出来,对赵安沐说:“安沐,没有哪条律法规定朋友有难必须施以援手,而且我现在的处境还没有到走投无路的地步。所以要是你真的把我当成朋友,就什么都不要做。”

亏欠人情是件很麻烦的事,朋友之间不涉及人情交易才能走得长远。

末了她补充上一句:“如果需要你帮忙,我会开口的。”

赵安沐将信将疑:“真的?”

邓小琪信誓旦旦点头:“真的。”

“好吧。”赵安沐选择暂且相信她:“现在去哪?”

“到宿舍拿书去上课。”

赵安沐挽着她手又蹦又跳:“我跟你一起去。”

邓小琪歪着头看她:“你没课?”

赵安沐眯着眼睛笑得没心没肺:“有啊,我们的课不好玩,还是你们的课有趣。”

“小心挂掉。”邓小琪好心提醒她。

“上了也会挂。”

也不知道是真的不在乎所以才没心没肺还是因为其他原因才假装没心没肺,但是有这样一个朋友陪着度过大学漫长的四年时光感觉好像也不赖。

赵安沐陪她回寝室取了书去教室,教授停下讲课抬头看了她一眼,招了招手让她赶紧进来什么都没有说,好像她只是在普通的一天里耽误了上课时间而已。

她走进教室,同学们的视线像长在她身上一样戏谑的看着她,眼睛里幸灾乐祸的嘲讽毫不遮掩,冯恩雅向她招手腾出位置,邓小琪面无表情地走过去挨着冯恩雅坐下,冯恩雅掌心贴在邓小琪手背上稍稍用力地握了握一句话也没说,邓小琪抿着唇眉眼微敛。

二十分钟后下课的铃声准点敲响,周坤边收拾桌子边回头问三个女生要不要去外面吃饭:“西门有家刚开张的豆捞,试营业七折,要不要去试试?”

刘琪佑坐在周坤旁边没参与讨论,拿起桌上的笔记本头也不回地随手丢到脑后,“砰”一声砸在桌子上发出不小的响动,后面三个女生吓了一跳,同时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

冯恩雅一巴掌拍在前面人的后脑勺上,跳脚怒骂道:“刘琪佑你要死啊,吓死人了。”

罪魁祸首毫无忏悔之心,转过头看着缺课一周的某人,整张脸上都写满了不耐烦的情绪:“抄完赶紧还我。”

说完拎着包就走,赵安沐和刘琪佑不熟,看着他耍帅走远的背影,忍不住吐槽:“这人怎么这样,明明是好心好意,说出来的话却句句含针,说句好听的软话就那么难吗。”

其他三个人已经习以为常,周坤解释道:“他性格就是这样,以后熟了就习惯了。走吧,去吃饭,晚了没位置。”

“他不去吗?”赵安沐指了指离开的人。

周坤:“我们先去点菜,他等一下过来。”

赵安沐耸耸肩:“怪人!”

×××

第二天中午,在处理结果出来之前林景递交了一份医院出具的诊断证明办理了休学手续,为期一年,她的几个跟班按情节轻重分别给予记过和留校察看处分。

这种见不得光的逃避处罚手段让邓小琪感到恶心,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昨天还气势汹汹的恶人怎么可能一夜之间就一病不起,更让人恶心的是学校明明知道内情居然还视若无睹加以包庇。

学校领导找理由避而不见,由辅导员出面告知这件事,她气得牙齿打颤浑身发抖,这种情况下即使教养再好的人也难以控制情绪,她当场砸了整间辅导室,极速赶来的保安死死桎梏住她不让她动弹,辅导员像个知心体贴的邻家大哥哥“孜孜不倦”地劝她:“我知道你遭遇了这样的事情一时半会走不出来,但是林景确实生了重病,这是谁都不想看到的事,她休学也符合大学生管理制度,学校也要通人情,不能在这个时候落井下石。”

“那我呢?我呢?”她狰狞着嘶声力竭的发出质问:“我才是受害者!!!”

“你别激动。”辅导员慢条斯理的继续劝她:“学校方面会尽量照顾你的情绪,不会让这种事重蹈覆辙,伤害你的其他人学校已经给予了相应处分。”

她忽然像断了墙根的高楼大厦一样轰然坍塌,轻轻挣开保安紧密严实的禁锢,目光幽幽盯着自以为真的“感同身受”的辅导员心死如灰的冷笑一声,随即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她以为她已经见到了这个世界的恶意,但从来没有想过她见到的恶只是露在海面上肉眼可见的冰山一角,实际上藏在汹涌澎湃的海底里真正的恶意是她这个年纪无法承受重担之压,她和这个险象重生的世界第一次的正面交锋以惨败收场,她驾驶的轻舟小船撞上礁石的时候根本不堪一击。

她再次逃走,一个人孤零零游荡在陌生的城市街头,身边经过形形色色的陌生人,空旷的孤寂感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拍打在她支离破碎的五脏六腑上,又疼又委屈。

她没有做错什么,却还是要承受这个世界带给她的恶意。

她忽然很想任性一次,想在陌生的城市,无人相识的街头不管不顾的放肆一场,她想毫无顾忌的哭一次,想和那些手举刀刃的恶人同归于尽,想抛下全部一死了之,想去陌生的星球重新开始。

可是,偏偏她什么都做不了,除了委屈,她只能在无人问津的夜深人静里咽下白天受到的所有苦楚。

她站在桥上,迎面拂来的森寒河风冷得刺入骨髓,橘黄色的灯影把她单薄的影子照在冰冷的地面一点点拉长,鬼使神差的,她攀过桥上的护栏,踩在桥边的悬沿,半只脚悬在空中,疾冽的风吹得她摇摇欲坠,咫尺之遥的桥面机动车呼啸而过,车的灯光照在她身上一下一下地忽闪,像照相机的闪光灯,仿佛是要把她短暂而悲惨的一生记录下来存档备案。

这个世界好像变得有些不一样了,渐渐的褪去人情冷暖,渐渐的变得擅长记录,渐渐的美好破碎,渐渐的变得险象迭生。

看着脚下黑漆深幽的暗流涌动,她真的很想放手就此沉坠下去。

可是直到最后,她都没有蓄满一跃而下的勇气。

回到桥面的时候,她突然很想和钱三一说说话,听一听他的声音。

真的听到他声音的那一刻她的委屈和眼泪突然关不住闸阀,就像大坝决堤一般争先恐后地倾巢涌出。

“钱三一,我坚持不下去了…”

钱三一猜到了处理结果,这个世界的残酷超乎想象,无论是现在的他还是当下的邓小琪都反抗不了,他无可奈何的叹了声气:“你在哪里?我去接你。”

邓小琪孤零零站在光影涌动的路灯下,轻飘飘的雪绒在斑驳陆集的橘色光影里熠熠飞舞,她站在灯影下风雪里,身上沾染着孑然一身的孤独和落寞,这一刻她被全世界抛弃了并被全世界狠狠捅了一刀。她看起来一点也不真实,像一个一无所有的流浪者,站在花团锦簇的世界中央死死拽着全世界给她的伤害蹒跚徒步苟延残喘。

不远不近的望着近在咫尺的人,钱三一的心脏被猛然撞击了一下,他心里忽然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这种情绪让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恐惧和后怕。他很想把这种笼罩着自己的不安情绪驱散开,可是越驱赶恐惧和不安却越来越浓烈,从开始的微不可察到后面不可忽视。

他压抑着那股情绪促使自己加快脚步,邓小琪四分五裂的黑色瞳孔里映着钱三一越来越清晰的容颜,他一步步走近然后将她轻轻圈在怀里,清风掠过,邓小琪听到他心脏跳动的声音。

在偌大的北京,在她被全世界捅刀的时候,钱三一给了她一个温暖的拥抱。

“钱三一,她没有得到任何惩罚,我就像个小丑只是给他们徒添了笑料。”

钱三一轻轻双手轻轻贴着她微微颤栗的身体,一字一句地说:“她不会一直有这样的幸运,总有一天你会站在比她更高的位置把今天遭受的一切悉数奉还。你可以一直恨她,但是你要记得,不要把仇恨放在自己身上,不要毁了自己。”

钱三一不是圣母慈悲的滥好人,不会劝她释怀伤害一心向前,那些毫无理由的伤害应该记得刻骨铭心,这样好多年以后她才能亲自讨回来,才能真的释怀,才能毫无芥蒂的开怀大笑,头也不回的走向未来。

寂静无人的空旷城市,亮着橘黄色光影,鹅毛细雪在光影里洋洋洒洒飞舞,耳边传来机动车沉重的轰鸣音。这一刻他们两个飘零在异乡的流浪者彼此拥抱,亲密无间却无关爱情,在那些艰难险阻的苦难面前,他们两个一直岿然不动的站在彼此身后为对方提供最强硬的后援。



回公寓的时候时间已经很晚了,躺在床上睡了不到五个小时调好的手机闹铃聒噪大作,邓小琪挣扎着从被窝里爬起来脸上还带着些惺忪朦胧的睡意,揉了揉眼睛伸手关掉闹铃。

起床简单洗漱以后邓小琪穿着棉鞋去厨房把冰箱翻了一遍看有什么能做早餐的食材,幸好前几天阿姨买的面条和鸡蛋还剩下一些,可以做西红柿鸡蛋面,她接了半锅水把西红柿丢进去放在电磁炉上开大火将水煮沸,鸡蛋打在碗里搅开,等锅里的西红柿表皮煮软后捞出来放在案板上置凉去皮,然后切成小块和鸡蛋一起炒起来装盘放在一边,冰箱里还有半颗白菜,煮面的时候丢在面汤里烫了一下。

把面条从锅里捞出来的时候钱三一刚好穿戴整齐从对面房间出来,看到厨房里捞面的身影钱三一晃了一下神,邓小琪穿着一身普通的白色家居服,及腰长发随意拢了拢用皮筋绑成简单的丸子头,冬季初升的太阳在城市那头的地平线边缘缓缓浮起,温暖的阳光落在她干净白皙的脸上,衬得眸心眉眼一片柔软。

邓小琪端着两碗面转过身来正好看到站在餐厅里的人:“醒了,我还说准备去叫你。”

钱三一半路帮忙把碗接过来,看着碗里红黄白绿卖相颇佳的面条他有些惊讶:“你会做饭?”

虽然他们认识了很多年,也“同居”过两个月,但邓小琪从来没有下过厨,她给钱三一的印象一直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小姐,去年寒假留在北京学车他们也是在驾校吃饭。

邓小琪坐在他对面,回道:“跟家里阿姨学过一点,会得不多,只能炒几个家常菜,煮点面条什么的,再难就不会了。”

钱三一尝了一口,客观评价道:“味道还可以。”

邓小琪抿着嘴笑得眉眼细弯:“我拿得出手的就只剩面条了。”

“也挺好,比大多数女生好。”他周围的很多女生在家连厨房不进,和那些远庖厨的闺中淑女相比,眼前这个会洗手羹汤,能炒几道简单家常菜的女孩真的难得可贵。

可是她的弥足珍贵却给不了最喜欢的男生。

吃完早餐后钱三一问对面的人:“你早上有时间吗?”

“有。”邓小琪搁下筷子抬头看他:“怎么了?”

“你要是早上有时间的话,我陪你去营业厅把手机卡补回来吧,顺便重新买个手机,以前那个科技公司的人说修不了。”他把她之前的手机送去科技公司看了,受损很严重,无法修复,而且因为手机已经形变,里面的数据资料也只能修复一部分。前几天在家修养,没出去,所以一直拿着钱三一以前的手机在将就用。

邓小琪眼里带着斑驳光点的笑意一点点熄灭下去,握着长筷的指尖也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脸色变得微微苍白,尽管她已经尽了最大可能在心理上说服自己不要去想那场梦魇一般的可怕经历,但生理上下意识条件反射的阴影还是无法避免,她敛着眉心缓了缓,将眸子里一闪而过的慌张遮掩过去,声音柔和地说:“没事,补卡我自己去就行,你还是早点回学校吧,耽误上课不好。”

她转瞬即逝的异样没有逃过钱三一的眼睛,他好看的眉心微微蹙成浅浅的川纹,担忧的情绪不言于表:“没关系,我和你一起去,我上午正好没课。”

他已经这样说了,邓小琪也没有再说其他:“那好,我把厨房收拾一下就走。”

“好。”

收拾完屋子两人穿着外套关门下楼,从小区出来走了二十来分钟到达商场楼下的移动营业大厅,邓小琪拿身份证补了卡又起身去展示区选手机。从某些方面来看她是属于比较念旧的那类人,一样东西如果能在自己手里从头用到尾,她会觉得特别好,包括之前那个手机也是,从高二一直用到现在,除了用的时间久偶尔有些卡顿之外,其他功能用起来都还挺利落,现在要找其他机型来取代它,她还是有些舍不得。

钱三一帮她参考,指着一款上市不久的新机型给她看:“这个怎么样?和你之前用的那台品牌一样,用起来应该会顺手一些。”

展示台上的手机还是出厂设置状态,没有密码,她试着操作了一下,确实很顺手,除了手机自身附带的软件比原先那台多一些之外,几乎没有其他不满意的地方。

“就拿这台,要白色的。”

营业员礼貌笑道:“好的,请这边来,我请同事给您开票。”

拿到新手机把几个常用的软件下载安装在桌面上,然后登陆微信编辑了条群发信息,说明手机损坏,里面的号码找不回来,让大家把自己的联系方式发到微信里,信息发出去马上就有回复,有些直接把号码发过来,有些关心手机怎么弄坏的,有些借着契机联络感情叙了叙旧,更有夸张的高中男同学干脆以此为话头把隐瞒多年的暗恋吐露心扉,为高中岁月画上一个完整的句号。

全部弄好后时间已经十点了,钱三一打车送邓小琪到中戏门口。

下车前邓小琪毫无征兆的抱了钱三一:“谢谢你,如果没有你,我昨天晚上可能就不在了。”

“不管受了什么委屈,都不要走极端的路,你要记得,这个世上有很多人会因为你冲动犯傻的行为伤心难过。”

“我知道,谢谢你。”她开门下车,身后钱三一的视线一直紧跟着她一路往前,那道目光很有力量,让她昂首挺胸阔步前行。

她还年轻,她以后漫长的人生路上还会遭遇很多不公平的对待,但她不会再像昨天那样束以待毙,她会冲破黑暗,勇敢的一路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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